D氏送奶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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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奥诞水油24h/10:00】女演员的救赎(普奥gl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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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警官先生,实不相瞒,尤露希安她……我肯定地说,她是个变态!说出来实在难为情,她对我有非分之想,而且已经五年了!”

  

  眼前的女人刚把话说完,就显出一副情绪崩溃的模样,掏出手帕在眼角颤抖着轻点,手帕放下来时,我看到布料上沾着泪痕,而她浓厚的眼妆也晕湿了一小片,绯红的眼影叠在原本就红肿的眼眶上,惹人心疼。她叫维蕾娜,是我侦办的案○件的受害者家属,也是个名人。前几年我没升职时很清闲,平时经常看歌剧,而她是一支《卡门》剧组的B卡女主角,我有幸在拜罗伊特看过一次她的表演。说实话,她长得真的很漂亮,唱功也好,我怀疑剧组老板不让她做A卡是因为她身材瘦弱,没有卡门的泼辣和生命力。除此之外,她还演过很多作品,可惜后来她嫁了人,退出了演艺界,实在可惜。

  

  至于上面这对话出现的缘由,是这样的:五分钟前,当我和同事维尔弗里德向她询问对嫌疑人其人的看法时,她将眼神在我与维尔弗里德之间流转了几个来回,最终落在我身上,然后她凄楚地说,想换个房间说话。按道理这不合规定,任何问话都应该有两人在场,但考虑到她是个弱女子,而我是个体重超过两百磅的大男人,而她那双狭长的、眼尾上挑的眼睛又生得那样漂亮,我倒戈了。我拿上钥匙和笔录带她来到这间房,甫一进门,她就迅速地坐下来,两手交握成拳支着下巴,说出了上面这段让我大受震撼的话。

  

  过了快有一分钟,我手里的笔才重新动起来。我问:“你说的非分之想,是什么意思?”

  

  我能猜到她的意思,但考虑到她已经结婚四年,而嫌疑人尤露希安又身份特殊——她虽然出身名门,却给受害者家做了四年的管家。如果真有那种事发生,为什么这位美艳动人的少○妇还能容忍她住在家里?

  

  维蕾娜娓娓道来:“尤露希安是个同性恋,从小喜欢女人,五年前在剧院认识我后就紧追不舍。我不想和她在一起,可是又不忍心和她绝交。我以为结婚后一切都会好,她却一路追到我家里,要在我家干活,死活都不肯走……我丈夫看她聪明又能干,性格直爽,还能给我做保镖,竟然把她留下来。我总觉得她这样偏执的人会坏事,果然发生了这样的事,果然!我是太信任她了……”

  

  听到这里,我也想叹一声果然——果然和我想的一样。我挠挠头皮说:“一件一件讲吧。你们是因为什么认识的?”

  

  “在剧院。我长得还算漂亮,有很多追求者,大多是有几个钱的少爷,而她不一样,她是有钱的小姐。”她说,“我第一次见到她时,她头发剪得很短,穿男装。她本来个子高,声音也很粗,她跑到后台来给我送花,说是我忠实的追求者。这样的人我见多了,我压根没仔细看,没发现她是个女人。那天发生了一个意外,有个单恋我很久的小伙子,长得很丑陋,是我根本不愿多看一眼的那种,那天他突然冲进来抱我,我吓坏了,而尤露希安用一个背摔制○服了他,又指着他的鼻子叫他滚出去。我既感动,又崇拜。后来她约我周末去喝咖啡,我看她五官清秀,和油头粉面的老绅士们不一样,鬼使神差地就赴约了。喝咖啡那次她送了我一罐护手霜,说是从英国带来的,于是我又知道了她是个能经常出国的有钱人。还有,她讲自己秋天时坐在第一排看戏,注意到我的手因为抹粉而皴裂了,才特地送了这个礼物。那时候是冬天,正好能用上。我想她的心这么细,又很体贴,所以还挺高兴认识这么个朋友的。”

  

  确实是只有女人才有的心细,我一边看着自己在深秋起死皮的手指一边想——可没有人给我送护手霜!不过这份细心和尤露希安处理现场的反应完全不同。我记得那鲜血横流的犯案现场:受害者鲍尔的脑袋被砸开花了,凶器是放在客厅里的花瓶,他又宽又胖,白花花的肉摊在地上,四肢张开,其间是混着血和脑浆的碎瓷片,还有哪哪儿都有的血脚印。而最让我惊讶的是,满手是血的尤露希安竟然就那么呆坐在一地狼藉之中,一动不动,看到我们进来,才诡异地一笑。

  

  抓捕很顺利,或者说嫌疑人很配合。因为在后来的审讯中我们发现她父亲是个将军,而她从小被当成男孩子培养,骑马、剑术乃至打枪都很精通,难怪能单独解决一个胖男人。想到我徒手把她从房间里拽出来的壮举,我不寒而栗。

  

  维蕾娜没有注意到我的后怕,继续管自己说。她讲:“可是相处两个月的时候,我发现她是个女人。我很伤心,告诉她我不能和女人谈恋爱。她听完就受到了刺○激,用拳头砸了墙,把手背上的骨头都砸出来了,我连夜找了医生给她看,她又和医生打了一架,把房间弄得一团糟。后来她抱着我说不想和我分开。我看她这么偏激,心里害怕,就也没再提分手的事……”

  

  这是她第二次提到尤露希安的偏激,不过,我很好奇她是怎么发现对方的性别的。

  

  “我……那天我们喝了酒,所以……警官先生,我觉得这些事说出来不好。”她没往下说,而我也脸红了,顿觉浑身燥热,马上咳嗽着转移了话题。

  

  “你在这里呆着,我去上个厕所。”



  

  我走出门,叫等在办公室的维尔弗里德去看着她,自己跑到卫生间里洗了把脸。我盯着镜子,发现自己脸上有一种竭力运动过后的疲惫,真是奇怪,我明明只是与维蕾娜对话了几分钟!不过那个小房间很久没通风,房里的气味确实不好。我不想那么快回去,从桌上拿了几人的资料翻看,又顺道去了关押嫌疑人的房间,想看看尤露希安手上到底有没有伤。

  

  因为除了承认自己的罪行外她什么也不说,审讯不畅,我们索性没有再审她,放她在这里“闭门思过”。远远地看过去,房间里坐着一个高瘦的女人,凌○乱的白色长发披下来,想一块破布毛毯。看到我来了,她猛地抬起头,红眼睛里闪着光。

  

  真是一双嗜血的眼睛,我想,打开铁栏杆门走进去,抓起她铐在一起的手查看。她看了我一眼,问我是不是在和维蕾娜说话。

  

  “你杀了人家的丈夫,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吗?”我漫不经心地问,同时观察她的手,果真在右手手指和手掌之间的部位看到一个很深的疤痕。我问这是怎么来的。她错愕地抽回手,把手握成拳头,手铐和锁链叮叮地碰响。

  

  “小时候爸爸和我练剑,我为了躲他,摔了一跤,这只手想要撑地,却磕在路边的石头上。”

  

  我想起她是个左撇子,这的确符合左手拿剑,右手撑地的姿势。这么说来,维蕾娜讲的用拳头砸墙的话就有些奇怪了,左撇子可不爱用右手出拳。

  

  但刚才下意识的反应又是怎么回事呢?尤露希安抽手时,眼里的恐惧可都被我看清楚了。

  

  我说:“我在问维蕾娜的话。你好好反省吧,即使你什么都不说,我们也能还原真相。”

  

  尤露希安低下头,长发盖住了她的眼睛。



  

  我回到维蕾娜那里,看到她像一只面对猎人的小鹿一样往桌子后面瑟缩着身体,对面是站着的维尔弗里德。我拍拍维尔弗里德的肩膀,埋怨他吓坏了我的询问对象。维尔弗里德没理我,倒是维蕾娜,面色马上松弛下来,但两手还是扒着桌子边缘,指节压得发白。她一边因为寒冷而发着抖,一边甜甜地对我说:“你来了,警官先生。”

  

  我向她抬了抬手,转向维尔弗里德,他明显眼里有话。然而他没说什么,转身出去了。我又坐回维蕾娜面前,回想到尤露希安手上疤痕的来源,我突然觉得很尴尬。这时,我看到手里拿着的正是维蕾娜的资料,就打算聊点别的。

  

  我随口问:“你原来姓埃德尔斯坦,你是犹太人?”

  

  她立马否认:“我是日耳曼人。我母亲和她的父母都是金发,只有我是棕发,但我确实是日耳曼人。”

  

  不知是不是错觉,她那双勾人的眼睛此时此刻变得凌厉了。我后知后觉地发现,犹太人也许是个敏感话题,毕竟在我们这个城市里讨厌犹太人的老贵族很多。接下来我向她询问案发时的情况。根据先前的了解,案发时维蕾娜在外面散心,街区的邻居可以作证,她一直有下午独自散步的习惯,而我们也找到了在公园的湖边看到她的证人。案情是每周二下午都会来鲍尔的宅邸里修剪花圃的园丁发现的,他立即报了警,警○察又通知了维蕾娜,她急急忙忙地跑回家的时候,现场已经被封锁了。

  

  “鲍尔发生什么事了?警官先生,求求你们让我进去,为什么你们都在我家里?”她惊慌失措地要冲破警戒线往里赶,被一个警员扭住胳膊。眼泪簌簌地从她脸上滚下来,她咬着嘴唇,轻声抽泣,嘴里喃喃着诸如“为什么不能让我进去”“那可是我的丈夫啊”一类的话。那一幕我印象深刻。

  

  我让她复述了一遍关于散步的内容,和我们调查的没有出入,而这部分似乎没什么好细究的:女主人外出散步,心怀不轨的女管家杀死了男主人,定期上门的园丁发现了尸体报警,毋庸置疑。但没有动机,案件就缺了那么一块。我必须知道尤露希安的动机。

  

  我只能从维蕾娜和尤露希安的关系入手。我对尤露希安放弃自己的小姐身份,跑到鲍尔家里当管家很感兴趣。虽然鲍尔是富甲一方的商人,但贝什米特家也是响当当的家族,有什么能让一个小姐放弃荣华富贵,跑去别人家里做佣人?还是做一个男人的佣人?

  

  维蕾娜的解释是:“她太迷恋我了。虽然我告诉她我和她是不可能的,可是她执意要跟着我。我告诉她我要和鲍尔结婚了,她说没关系,她愿意给我做佣人,和我一起嫁到鲍尔家里。她来了以后,也很本分,做佣人该做的事。但是她太聪明了,我丈夫觉得她很有才能,有时候也让她帮忙经营生意。总之我丈夫很喜欢她,觉得她在家里既能照顾我,又能辅助他,所以我也没赶她走。”

  

  世上真的有这么傻的人?我在心里啧啧称奇。

  

  “那说说你和鲍尔是怎么认识的吧。”

  

  “鲍尔也是我的常客。他很有钱,每次都买到最好的位置,我往台上一站,就能看到他坐在那儿,用闪闪发亮的目光看着我。他的眼睛就像舞台上的追光灯,我站在哪里,他就往哪里看。而他温柔又体贴。他小时候跟着父亲务农,过了一段苦日子,所以没有一般的富家子的骄奢跋扈。他对我很体贴,又有耐心,所以打动了我。我们认识三个月就结婚了。”

  

  我眼前浮现出鲍尔用肥胖的身躯挥着锄头干活的样子,摇了摇头。他是个有钱人不假,但长相和体型配维蕾娜都不够格。

  

  “尤露希安对你的婚事有意见吗?”

  

  “我曾经觉得没有。因为她亲手缝了被子给我。她是被当成男孩养大的,哪会做针线活!她能做到这份上,我很感动。后来在家里,她一个人住在一楼,我和鲍尔住在二楼。平时她很少干涉我们的事,真的像个佣人。”

  

  像个?我皱了皱眉。

  

  “你和尤露希安平时怎么相处?”

  

  “我们家还有其他的佣人,但都是短工,这几个月回家农忙去了,只有她在。平时短工在时,她指挥他们干活,自己帮鲍尔处理生意上的事。我每天都很忙,读书,写诗,练声,还要出门散步,基本不会和她说话。其实自从我拒绝她后,我就对她很冷淡了,是她单方面地粘着我,我才和她好的。”

  

  “练声?”

  

  她羞愧地一笑:“虽然我不工作了,但唱歌是我的事业,我不会停止练习。”

  

  我问:“你的娘家是怎样的呢?”

  

  她脸上闪过一丝隐忍而痛苦的神色,说:“我母亲是个歌女,所以我遗传了她的好皮囊和好嗓子。她和很多男人鬼混,把我生下来,却不知道我父亲是谁。”

  

  “你母亲住在哪儿?”

  

  这时她又拿出手帕抹着眼泪:“她很早就死了。我读书的时候,有一天放学回家,看到她躺在浴缸里,沉在水下……是煤气中毒。我们家太穷了,管线漏了也不知道。后来,住在镇上的剧团老板收养了我,我辗转了好几个剧团,慢慢就长大了。”

  

  “抱歉。”我低下头,用手撑住额头,叹了口气。这些信息其实是我已经知道的,本没有必要再揭开她心里的伤疤。我开始自责了。一个嫁入豪门的女人,华美的外表下却是伤痕累累的童年,着实让人唏嘘。

  

  我又问了几个关于她和尤露希安以及鲍尔相恋细节的问题,但她纠正我说自己和尤露希安从来没有相恋,只是一对同性的朋友。谈话中,关于鲍尔的部分她说得很多,但都很笼统,关于尤露希安倒是说了好几件小事,比如她们曾经为了吃上某个大厨的菜坐几天几夜的火车去法国,又比如尤露希安常常来剧院串门,男主角不在时,维蕾娜就让尤露希安念男主角的词,与她配合训练。人总是会对自己更在意的人深入观察,我想这一定是由于她对尤露希安的感情很复杂。



  

  见天色已晚,我决定结束今天的询问,让她回家待命。我最后问了一个问题:“你觉得尤露希安的动机可能是什么?”

  

  “我觉得她一直还喜欢我。她隐藏得太好了,她看起来无欲无求,能接受我和鲍尔的互动,可是她心里一直有一颗嫉妒的种子。现在它长出了参天大树。”

  

  这话说得很文艺,我有点受不了。不过歌剧里的念白的确都是这样文艺而夸张的,我撇撇嘴说:“那就这样吧。这两天别乱跑,就在家里待着,我们还会来找你。”

  

  她愣愣地看着我,刚哭过的眼睛睁得很大,眼眶的红色更明显了。

  

  我一拍脑门:“唉,也是,你也不能回家。你有地方住吗?”

  

  “我可以住在酒店。”她从容地从包里掏出梳妆镜,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妆容,拿出像刷子的东西,往眼皮上刷了两下。我别过头,看着角落。

  

  “酒店安全吗?还不确定尤露希安是否是单独作案,我找个警员陪着你吧。”

  

  “那就谢谢您了,警官大人。”她已经把妆补好了,微笑着向我点了一下头。

  

  “你很在意自己的妆容啊。”我说。

  

  “是的,演员也是我的事业,我必须注重。”她翻动着两片红红的嘴唇说。

  

  我送她去楼下,叫了法律学校来实习的大学生安德雷陪她去酒店后,回头找维尔弗里德讨论。我想知道我离开房间的那几分钟发生了什么。

  

  “哪有什么事?”维尔弗里德一手插在口袋里,侧身站在台阶上,用类似于睥睨的眼神看着我,然后扯了个笑,“我和她一句话也没说。她也就看到你来了才装可怜,前面正常着呢。”

  

  “为什么要和我装可怜?”话虽这么说,我却心虚了,因为我也感觉到了她和我说话时有“演戏”的成分。

  

  “我看她不简单。说不定就是她干的。”维尔弗里德一针见血的说。这下我不乐意了,我说人证物证确凿,维蕾娜又有不在场证明,即使不是尤露希安,也不可能是维蕾娜。

  

  维尔弗里德说:“她散步的公园离家不远,并不是没有可能。”

  

  “可是你没看到她化着妆,又穿着长裙,加上打扮的时间就久了。”

  

  “打扮又不影响作案。”

  

  “她身上没有任何血迹。”我说。

  

  维尔弗里德认同了我的说法,但又说:“她可能换了衣服。我们应该检查她的衣服里面。”

  

  我从地上跳起来,脸色发红:“衣服里面?你要检查美女的衣服里面?你怎么不直说要看她的○体呢?而且回到换衣服的问题,穿那样一套衣服,至少需要半小时。”

  

  “她是歌剧演员,你不知道演员换衣服速度有多快。”维尔弗里德拿上一盒烟,用手肘敲了敲我,“走了,去看看那个白毛撂了没。”

  

  “你就管美女叫白毛?”

  

  “美吗?”维尔弗里德撩了一下头发,我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波味,往后退了一步。他又自言自语说:“是挺美的,是个漂亮女人。可惜是女人。”



  

  晚上,我和维尔弗里德加班审问尤露希安。她抽着维尔弗里德送来的好烟,翘○起二郎腿,烟雾缭绕之间,苍白而棱角分明的脸若隐若现。她其实长得挺漂亮,虽然骨相男性化了一点,但鼻梁高挺,眉骨突出,眉眼间有英气,倒也算是美女的一种类型。只是,联想到她的所作所为,我就没法这么叫了。

  

  “说说你的家庭吧。”我换了个切入点。她眯着眼睛,轻轻地笑了一声,没问我提问的意图。她父亲弗里德里希·冯·贝什米特是参加过战争的老将军,荣耀无数,美中不足的是妻子多年没怀○孕,好不容易在晚年得子,虽然是个女孩,也当成男孩来养,希望她能子承父业,直到八年后,家里生了个男孩,叫路德维希。可是尤露希安已经习惯了男孩的生活,没法像贵族小姐一样穿裙子做刺绣,老弗里德里希索性继续教她男孩的功夫。

  

  “你弟弟今年该十七岁了。在哪儿工作?”我问。

  

  “他在柏林读大学。他很聪明,读过的诗一遍就能背下来,学法语也很快。”说起路德维希,尤露希安脸上难得地有了女性化的神情,两只红色的眼睛里漾着温柔。

  

  “他以后也要当将军吗?”

  

  “也许吧。不过他似乎有自己的想法。我父亲老了,他没有以前那么执着于要子承父业了。”尤露希安熄灭了一支烟,定定地看着我,“不过我和他很久没联系了。你从我这里问不出什么。”

  

  我与维尔弗里德对视了一眼,他问:“为什么?”

  

  “呵,那要问我老爹。他觉得我丢人。”

  

  “是同性恋丢人,还是给别人家做佣人丢人?”维尔弗里德说话一点也不留情面,但尤露希安也不惊讶,她只是小声说“原来你们都知道了”就开始回答。

  

  “他不知道我做佣人的事。自从我和维蕾娜在一起,他就再也没给我写过信。”她把那个熄灭的烟头在水缸里戳来戳去,然后收回手,放到膝盖上。这时,她眯着的眼睛睁开了。我算是明白了她先前提到手上的伤时不自然的缘由。

  

  她又问:“维蕾娜回家了吗?”

  

  “家?”我怪笑着,“你把她家弄成这样,她怎么回去呢?”

  

  “她住在哪里?”尤露希安不理会我的嘲讽。

  

  “她住在安全的地方。不如来关心我们吧。你早点把动机说出来,我们也能早点下班。看看我们两个大男人,被你耍得团团转!”我掰着酸疼的肩膀说。这不是夸张,这两个女人确实把我整得够呛。一个虽然配合却总是真话里掺假话,另一个则只挑爱说的说。女人怎么会这么复杂?

  

  “抱歉,警官,给你们添麻烦了。”她低了一下头,长发垂到桌面上,她想撩到耳朵后面去,却因为被铐着双手而做不到。维尔弗里德心领神会地走过去,帮她弄了头发。他对待尤露希安的样子并不像对待嫌疑人,而是很认真地帮她别好头发,又用手指替她梳头。她有点惊讶地看着维尔弗里德,愣了半晌,才说谢谢。

  

  “你的发质不太好。你不怎么打理头发吗?”维尔弗里德退到桌子后面问。

  

  我想到维蕾娜说的她们初见时一头短发的尤露希安。

  

  她说:“的确如此。我认为长发很累赘。但短头发的女人毕竟是少数,走在路上不免招惹怪异的眼光。维蕾娜胆子小,不想有人那样看着她。”

  

  “听起来你们两个感情很好。”

  

  “也没有很好。她结婚以后……一个人总不能对两个人用心。”她局促地抠着手指,过了一会儿,又放下翘着的腿,然后抬起头冲我们笑,“警官,我招了,我嫉妒他们感情太好,嫉妒鲍尔可以拥有维蕾娜而我不能,所以做了这样的事。”

  

  这和维蕾娜的说法对上了,我眯着眼睛盯她,想确认这话里有多少真实。这时维尔弗里德抢话道:“她对鲍尔怎么样?”

  

  “挺好的。”尤露希安说,“她是个好妻子。”

  

  “你到她家做管家是为什么?”

  

  “为了照顾她。”她耸肩。

  

  “鲍尔家很有钱,你不照顾她当然也会有人照顾她。你是不是还想和她好?”

  

  尤露希安盯着维尔弗里德的眼睛,冷静地问:“如果这件事上了报纸,你们打算怎么写?《著名女演员引狼入室,女情人谋杀丈夫》?”

  

  维尔弗里德敲了敲桌子:“现在是我在问你。”

  

  “好吧。”她摇了摇头,“放下她确实很难。我们毕竟在一起那么久,她对我也很好,冬天会给我织围巾,又会做很多手工,把我们的小屋布置得很漂亮。”

  

  这话里有太多和维蕾娜矛盾的,我一个个地问她,首先是“在一起”的定义。我问她们是否发生过关系,尤露希安笑着看了看我,说:“她说有就有吧。”

  

  我骗了她,我告诉她维蕾娜承认有。她沉默了一下,说的确有过,她们曾经同居了一年,就在她认识鲍尔之前。这下顺带解答了我的第二个问题。我在纸上奋笔疾书,一边问她维蕾娜和鲍尔结婚后,她们是否还在交往。

  

  “没有了。她结婚了,我不能耽误她的婚姻。”她垂下眼睛。

  

  “为什么说耽误?她很爱鲍尔吗?”

  

  “她很想结婚。想必你们也知道她出身不好,她小时候受过很多苦,来剧院以后,因为长得漂亮,也总是被男人欺负。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找一个有钱人结婚,一辈子衣食无忧。她的追求者不少,可是有的人品不行,有的条件不行,所以能遇到鲍尔,她特别珍惜。”

  

  “那你现在做的不正是破坏了她的婚姻吗?”我学维尔弗里德的模样敲打桌面,她咬着嘴唇不说话。

  

  “抱歉。我以为她结婚后我就能死心,能不带私欲地保护她。可是我没想到我做不到。看到她和鲍尔接触,我就很厌恶。今天中午他们两人在我面前亲热,然后就这样了。”她试图摊开手,但是被手铐限制,模样很滑稽。

  

  这下算是动机和证据齐全。我心里一阵舒坦,觉得可以美美地睡一觉了,即使关于爱情和婚姻的叙述两位女士有诸多矛盾——可是这并不影响案情判定,而警察并不需要解决婚姻问题。接下来我们问了她关于作案细节的问题,譬如,她是从哪个方向拿起花瓶砸在鲍尔头上的,她像对过台词的演员一样,对答如流。

  

  我满意地整理笔录,问她还有什么要说的。

  

  “如果你能帮我带话给维蕾娜,告诉她,对不起。”

  

  “你是该说对不起。但是对不起有用吗?”我白了她一眼,板着脸走出门,一到走廊上就开始伸懒腰。维尔弗里德说过几天有个医生会来看尸体,让我注意有没有可能翻案。我笑他太疑神疑鬼,但是又感谢他帮我问的那几个关键问题。如果不是他,这个女犯一定不会这么早坦白。



  

  没想到我错了。当医生严肃地告诉我伤口是右利手击打造成时,我愣了很久,我说这明明处于左侧,怎么会用的右手。

  

  “凶手站在死者背后,双手举起花瓶,击打在后脑左侧,但仍然是右利手的用力特征。他身上还有很多搏斗造成的淤痕,死前费力地与人打斗过。哦,对了,还有一件事。这位先生的那里有陈年旧伤,那方面算是废了。”

  

  这个有多年鉴定尸体经验的老医生在警局很受尊敬,见我没听明白,拉开盖在尸体腰部的布要给我看。我不敢再质疑,马上联系维尔弗里德,问他该怎么办。

  

  “铁定是维蕾娜,现在就去酒店找她。”他当机立断往外跑。

  

  到了酒店,更离奇的事发生了,维蕾娜披头散发地哭着从大堂的楼梯跑下来,和迎面进入的我们撞了个满怀。我下意识地抱住她,她立马攀着我的肩膀抽泣:“警官大人,您一定要救救我!”没多久,她身后追来一个气喘吁吁的金发男人,相貌很年轻,维尔弗里德连忙制服他,说要将他拘留。

  

  “你也不看看她做的是什么事!”年轻男人从维尔弗里德的臂弯中挤出自己的手,朝维蕾娜挥着拳头。

  

  “安德雷呢?安德雷怎么没和你在一起?”我这才发现问题的关键。

  

  “姐姐,你的咖啡——”拿着咖啡的安德雷终于姗姗来迟,面对闹剧,他不知所措,但看到我们的一瞬间,咖啡从他手里直线落地,摔出一个丑陋的水花。

  

  我们把年轻男人和维蕾娜带回警局,发现年轻男人正是尤露希安的弟弟路德维希。这真是巧合。盘问之下,我得知路德维希是听说了姐姐被拘留后匆匆赶来维也纳的。姐姐离家时他还很小,以为尤露希安真的是出国读书,没想到非但给别人家做了佣人,还染上了罪名,这下他坐不住了,扬言要找维蕾娜报仇。他的性子真是一等一的急,就算被我拿着警棍震慑也丝毫没冷静。

  

  我说:“在城市里斗殴是要进监狱的。你是大学生,你坐牢了,你姐姐一定很难受。”

  

  路德维希安静了很多,他吸着鼻子讲姐姐一定是无辜的,因为姐姐善良又有原则,不可能做伤天害理的事。

  

  我讨厌照顾孩子,让维尔弗里德安抚他,自己则去找维蕾娜。维尔弗里德已经审了她一会儿了。这天她被铐住双手,没法补妆,所以因为哭泣而弄花了的眼妆晕了很远。我问她,为什么结婚那么多年都没有生孩子。

  

  “鲍尔不愿意碰我。”她短促地说。和一墙之隔的路德维希的暴怒不同,刚经历过一场闹剧的她冷静得很,简直像一尊冰山,眼睛里翻涌着耐心和不耐烦两种矛盾的情绪。

  

  我没有接她的话,直接告诉她医生的检查结果。“你丈夫那里曾经受过伤,早就不行了。”

  

  她皱了一下鼻子,低下头:“我知道。他还没和我结婚时就告诉过我。他小时候被马车轧过腿。但是我不介意。他真的对我很好。我不介意我们没有孩子。”

  

  只一瞬间,她又变回了初见时楚楚可怜的女人。我心情确很复杂。我几乎可以断定她就是凶手了,只是还缺乏动机。

  

  “你知道吗,路德维希才十七岁,他很爱他的姐姐。如果尤露希安被处死了,他要怎么办呢?他们很多年没见面,一见到就是这样的结果,该多绝望啊。”我试图打温情牌。

  

  可是她说:“我很同情他,但我没有弟弟,也没有姐姐,我不明白亲情是怎么回事。”

  

  见温情牌不行,我换了思路,说:“我知道你也是有苦衷的。鲍尔也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吧。”

  

  没想到她仍然嘴硬,目光灼灼地看着我:“我和鲍尔很恩爱,可是尤露希安杀死了他。我一想到这件事就胸口疼……我……警官……你得帮鲍尔讨回公道。”

  

  说着,她犀利的双眼一闭,两手捂着胸口,脸色发白、脑门冒汗地歪在椅子上滑了下去。我看得害怕,连忙出去叫人,正好那个来检查尸体的医生留在警局吃饭,我赶紧叫他来看病。医生把维蕾娜平放在床上,左看看又看看,又问我们能不能脱下她的长靴,卷起她的衣袖。我很犹豫,毕竟对于一位女士来说,即使她是嫌疑人,这也是失礼的。维尔弗里德替我做了决定,说脱,你觉得要怎么脱就怎么脱。

  

  医生把维蕾娜的靴子脱掉的瞬间,我和维尔弗里德都开始惊呼,她脚底有好几个伤口,看来伤了好几天,有几处已经化脓了,流出黄黄的脓液,这些伤让我联想到屋子里的碎瓷片。而小腿也没有幸免,上面遍布着咬痕和掐痕。至于手臂,情形也差不多。我几乎想到了古代的某些刑罚。伤成这样却能健步如飞,谈笑风生,这真是个狠人。

  

  “这位小姐的心跳稳定有力,应该没什么问题。你们好好照顾她她就会醒过来。”医生不愿多说,离开了房间。

  

  我和维尔弗里德在房间里坐了足足一小时,维蕾娜一动不动,双眼紧闭,我们去摸她的脉搏,甚至按她手腕上的伤口,她也没有任何反应。维尔弗里德对我使了个眼色,我们一起出了门。

  

  “她真就是个女演员啊,这能力不去演A卡真亏。”我朝他抱怨。

  

  他却不作声地来到关押尤露希安的房间,把她带出来,在隔着一扇窗户的走廊里将她按在墙上殴打。我惊呆了,在警局里殴打任何人都是违规的,更何况她那不好惹的弟弟还在这儿呢。我连忙制止维尔弗里德,去挡他的拳头,这时才发现他的拳头软○绵绵的没有力气,原来只是做戏给窗户后面的人看。

  

  我退到一边,配合他演这场戏。

  

  本以为看到昔日爱人挨打,这位女演员会良心发现,不再装昏迷,但维蕾娜厉害就厉害在,面对这样的场景还能岿然不动,任外面狂风暴雨。维尔弗里德自讨没趣地把尤露希安带回去,又拿出药膏帮她擦了擦刚才被打到的胳膊和下巴。尤露希安的衣领在拉扯中坏了纽扣,两片领口敞着,维尔弗里德找了个别针想帮她别好,正巧看见她领子里深深的淤痕。

  

  “这不是我弄的吧!”维尔弗里德嚷着。

  

  尤露希安没有说话,让维尔弗里德离开房间。

  

  我说,去剧团看看吧,虽然是五年前了,但也许能问出点什么。维尔弗里德点点头,和我前往目的地。因为安德雷那小子被忽悠了一次,我们换了警局里凶神恶煞的打字员大叔看着她,这下准不会让她得逞。



  

  在剧团不算一无所获。虽然演员换了不少,但与维蕾娜共事过的还是大有人在。只是提到尤露希安这位同性的伴侣,他们的表情都变得很怪异。我大着嗓门叫他们坦白从宽,如果说谎干扰了办案,就把他们都抓起来。一个胆怯的芭蕾舞男演员立即抖起来,差点给我跪下。他说:“姐姐叫我们什么都别说……我们不能背叛姐姐……”

  

  原来,维蕾娜有让年龄小又温柔的男孩叫她姐姐的习惯,而她收买人心的方式,就是时不时给他们做点小点心,或者帮他们缝补破了的戏服。她脾气很好,从来不摆架子,也没和人撕破脸过,甚至连一句冷漠的拒绝的话都不曾说过,谁叫她帮忙她都不卑不亢地说“好”,然后漂亮地把任务完成。可是这位发抖的男演员又说,有一次自己在后台隔间里,听到维蕾娜在向尤露希安恶狠狠地诅咒一位摸了她的手的男观众——男演员记得他,他风度翩翩,维蕾娜对他总是很客气。他还提到一件事,她动手能力很强,两只手一直很粗糙,据说是小时候干了太多杂活而没好好保养导致的。结婚那年,为了让尤露希安在家里睡得舒服,亲手给尤露希安缝过全套的被子,把这个傻大姐的心牢牢地拴住了。

  

  “结婚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!姐姐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们。她打记事起就没爹没妈,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流浪儿,还好有好心的剧团老板收养了她。现在我们都很开心她找到了理想的爱人……也没有好意思再联系她。”他发着抖说。

  

  我问他有没有见过鲍尔,他说见过,鲍尔追了维蕾娜很久,虽然他真的比以前的追求者有钱,但可能是他太丑了,一到夏天还有体○味,维蕾娜的态度一直不冷不淡的,提起这个满脑肥肠的家伙就唉声叹气。可是有一天,维蕾娜突然快乐地找到他,说自己马上要和鲍尔结婚了。

  

  我认为这个态度的转变很有问题,决定找尤露希安问个清楚。和矫揉造作的女演员不一样,尤露希安是个直爽干脆的人,审问她更简单。我辞别剧院,回到警局,这时,惊人的一幕发生了。原本应该被关禁闭的维蕾娜,竟然从关押尤露希安的房间里走出来,靴子穿在脚上,仪容得体。

  

 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,拎起她的领子把她按到自己的房间里。她哭哭啼啼地喊我弄疼了她,说要找律师告我虐○待人民。我看到房间里看管她的人又不在,怒不可遏,冲出去对着走廊喊那个打字员。这时打字员拿着药箱赶来,看到我的脸,羞愧地低下头。

  

  “这个小妮子说身上有伤,实在太疼了,让我去拿药。房间里本来有一种,但她说自己有心脏○病,用不得那个,我就去里面的屋子给她找另一种。”他懊恼地说。

  

  我说:“你们都被她骗了。她是个女演员,她最擅长骗人。她嘴里说的话一句也不能信。”

  

  打字员唯唯诺诺地退出去,我没好气地坐在维蕾娜面前。她敛着神色看了我一眼,眉头舒展,淡然地看向别处。

  

  我说:“你去看尤露希安干什么?”

  

  她讲:“你们为什么要打她!她是个女人。你们欺负她。”

  

  我说:“她是杀人犯。以后还要挨枪子呢。”

  

  维蕾娜没有说话。

  

  我说:“你还挺维护她的!你们还有感情吧。”

  

  她讲:“我只是受不了男人打女人。我认为打女人的男人都该死。”

  

  维尔弗里德问:“你身上的伤是你丈夫打的吗?”

  

  维蕾娜很快否认了,厚厚的粉底似乎禁锢了五官,让它们一点都动不起来。

  

  他又说:“你腿上有咬痕,只要我领你去他的尸体那儿一对比,就知道是不是他。”

  

  她马上睁大那双会说话的眼睛,眉毛夸张地扬起来。“我怕尸体!”

  

  “你怕也得去。这是办案的程序。”维尔弗里德面无表情。

  

  维蕾娜思索了一阵,恐怕正在权衡利弊。过了几秒钟,她说:“那就去吧。”

  

  我翻了个白眼,把她领到鲍尔的尸体面前。尸体的头部和裆○部被一块黑布盖住,其他部位都是裸○露的,虽然是深秋,但因为放的时间太久,已经有了一点异味。她走到门前时干呕了一声,腿脚打颤,但是躲开我要扶她的手,昂着头目视前方地走了进去。

  

  维尔弗里德把她的靴子脱掉,小腿卡进鲍尔的牙齿之间,齿痕完美地对上了。这时,维蕾娜终于隐忍地哭起来,好像情绪决堤了。



  

  一小时后,我得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。维蕾娜告诉我们,她和丈夫结婚,是因为他有钱又那方面不行。“我讨厌男人,男人只会欺负我。但是我能接受一个不欺负我的男人。”她流着眼泪说,“当他愧疚地告诉我,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法给我快乐时,我却高兴坏了。这就是最大的快乐。能嫁给一个不向我索取的男人,这是何等的幸运!”

  

  至于尤露希安,她们的确一直在交往。但她生就一副好皮囊,既不想白白浪费了,也不想老了以后有人说她闲话,所以必须嫁个男人。尤露希安被她说服了,说愿意跟到男人家里保护她。当她把鲍尔那方面不行的消息告诉尤露希安时,尤露希安也很高兴,但又说这样的男人往往有点精神问题,让她小心谨慎。

  

  “鲍尔对我真的很好,他那么有钱,却像一个卑微的乞丐一样伺候我。他给我穿鞋子的时候都跪在地上。”维蕾娜回忆他们恋爱时的细节,“他不像个有精神问题的人。我根本就不爱他,只要他对我好就行。”

  

  对于要把贴身女佣带进家里的行为,鲍尔一点都没怀疑。她给尤露希安安了一个假姓,让她穿上裙子在家里干活。鲍尔的生意很忙,总是到处跑,他出远门时,两个女孩就在家里偷情。她们睡在主卧的床上,玩各种游戏,把丝○袜和衬裙用脚尖踢得满天飞,等到鲍尔回家,两人又恢复主仆关系,各做各的,绝不眉目传情。

  

  “但是我没想到那方面不行的男人更变态!警官大人,我前面隐瞒,是因为这事说出来太丢人了,比我是同性恋还要丢人。要是报纸写了这件事,我这一辈子就算完了!鲍尔他……他只要一有不顺心的,就抱着我又咬又舔,如果我拒绝他,他就说我因为这个看不起他,嘲笑他无能。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,我是个好脾气的女人啊,警官大人。”她瞪着我说,我看到这眼神就害怕,挥挥手示意她说下去。

  

  “后来他就打我,把我绑起来,用小皮鞭和木板抽我。这些我都能忍,只要他给我钱,让我能体面地和那些太太们聚会。他早上要去外面喝茶,晚上也有牌局,只有中午在家,所以我每天中午要出去散步,就是为了躲他。可他竟然怀疑我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,因为他从我的脖子上看到了痕迹……”

  

  我说:“是尤露希安弄的吗?”

  

  维蕾娜悔恨地低着头:“那天我正要出门,他问我是不是去偷情,不给我辩解的机会就来打我。我哭喊起来。这时尤露希安正义地站了出来,扑上去和他厮打在一起。我害怕极了,就跑了出去……”

  

  我说:“你的女情人在家里和一个两百磅的男人搏斗,你却跑出去?你也不怕出事吗?”

  

  维蕾娜沉痛地点了点头:“留在家里,我怕他杀了我,又怕他杀了尤露希安。我想我走了,他就会冷静下来。”

  

  这话根本没道理,尽管她说得头头是道——她总是把任何没道理的话用语气、神态粉饰得有理有据!况且她脚上还有碎瓷片的割伤,如果案发时她不在现场,就见了鬼了。

  

  几番施压下,她改口说:“我想往外跑,可是还没出门,就听到一声惨叫。一回头,鲍尔已经倒下了。他的头被打得凹进去了,我特别害怕,不敢去查看。尤露希安告诉我他已经没救了,让我赶紧走,不然我们两个都要被抓起来。所以我只好假装没事地去散步了。我知道这件事必须有人承担的。”

  

  我说:“如果你没动手,你不会被抓起来。”

  

  “可是我不懂这些啊,警官大人。我只是个女演员,怎么懂法律的事呢?”她又用一种独白式的语气反问我。

  

  维尔弗里德说:“既然你没杀人,过两天我们就不能关着你了。到时候你就出去和路德维希相处吧。”

  

  维蕾娜听到路德维希的名字,哆嗦了一下,可怜巴巴地问我们能不能把尤露希安一起放出来,她也没有杀人。

  

  “你说了这件事总得有人承担,怎么着,你丈夫是自杀的吗?还有,现在你又心疼她了,说她是变○态的不也是你吗?”我气笑了。

  

  “那也是无可奈何啊!”维蕾娜看了我们俩一会儿,说:“那时候……那时候他把尤露希安按在地上,掐着她的脖子,她发出那种,很痛苦的呼喊。我想如果不帮忙,她就要被弄死了。后来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……”

  

  她捂着脸哭泣:“等我清醒过来,鲍尔已经死了。我拿着半个破了的花瓶。我想完蛋了,我杀了人,我的一生都毁了。但尤露希安说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的,不该由我承担,而她父亲是有名望的人,她不会被判得太重……”

  

  我说:“尤露希安和她父亲早就断绝关系了,你知道吗?”

  

  维蕾娜茫然地摇摇头,她好像真的不知道。

  

  “妈○的,谁家老爷会让小姐去别人家做佣人?”我踢了一脚桌腿。

  

  “那也不是我让她断绝关系的……我不知道,她只是自己这么做了。”她说。

  

  “然后呢?你杀了人,然后怎么去的公园?”

  

  “尤露希安帮我换了衣服,我经常演出,快速换衣服已经是家常便饭。我跑到公园里,特地找人多的地方走,就是为了有人能看到我。之后的事你们也知道了。”她颓丧地说。

  

  询问到这里可以算圆满完成,我拿着给维蕾娜做的笔录去问尤露希安,她听后,也没再反抗,只是一直在说:“她是为了救我。她如果不那么做,鲍尔会杀了我。鲍尔经常打她,每次我想为她出头,她都拦着我,让我别冲动,能忍则忍。这次是我没忍住……警官,这是我的错,请你们上报的时候多帮她说话。”

  

  我叹了口气说:“这些话你们得和法官说。陪审团也会考量的。”

  

  维尔弗里德问:“维蕾娜给你缝过被子吗?”

  

  尤露希安愣了愣:“缝过。她缝得特别好,我舍不得睡。”

  

  维尔弗里德问:“那你给她缝过吗?”

  

  尤露希安低头一笑:“没有。过去我们住在一起,我很想为她做点手工,可是我手笨。而她说,家里的这些活儿她来干就好。”


  最后他问:“你知道维蕾娜父母的事吗?”

  

  尤露希安说:“知道。她妈妈一个人带着她,后来煤气中毒死了。”

  

  维尔弗里德看了我一眼,那眼神好像在说,流浪儿个鬼。



  

  案件审理完毕,相关文件都上交给法官,我想我和这两位小姐的故事也应该告一段落了。但是在我要把两人送到法院的那天,法官大人亲自来到警局,告诉我们这不构成案件,只是争吵中的意外,“有良知的人都不会判两位小姐有罪”。

  

  我很困惑,虽然的确是鲍尔施加暴力在先,但他罪不至死,制服他的方式也有很多种,哪怕维蕾娜将他打残废,也好过打死。然而法官告诉我,请释放两位小姐吧,不要再为难她们了。

  

  我想这是尤露希安那个有名望的老爹的功劳。路德维希被我们释放后,一定跑到老爷子那里给姐姐求了情。

  

  不管怎么说,我还是挺同情尤露希安的。她是个好女人,可惜和那些“弟弟”一样,被女演员迷得找不着道儿。两人恢复自○由身的那天,维蕾娜特别亲热地搂着尤露希安,好像从未有凶杀案在两人之间发生。被关押半个多月的尤露希安憔悴了很多,骨头几乎能从衣服里抻出来,走路时形销骨立,真像一个衣架子。

  

  路德维希来接的人,他开着一辆好车,稚气未脱的脸上很沉重。他恶狠狠地瞪着维蕾娜,警告她离姐姐远一点。

  

  维蕾娜搂紧尤露希安的胳膊,往她宽阔的怀里瑟缩,我几乎忘记说尤露希安变态的也是她。

  

  “阿西,你安静一些。维蕾娜不惜抖出自己的丑事,在关键时刻帮我作证,才免去我的牢狱之灾,她是个正义的好人。”尤露希安用沙哑的嗓音说,拉开车门,让维蕾娜先坐进车里。路德维希没有再说话,沉默地坐回驾驶座。

  

  不知为何,这件本可以轰动全城的事没有上报纸,媒体好像都失忆了一般,忘记了他们的职能。我和维尔弗里德也接到法院发来的文书,告诫我们不要透露案情,免得“给两位清白的小姐造成名誉上的困扰”。



  

  没办法,我只好把这件事当成警局内部的秘密。结案那天,我仿佛摆脱了一个长达百年的梦魇,一身轻松。我请维尔弗里德吃有名的巴伐利亚烤猪肘,我们喝着啤酒,一不小心就飘飘然起来。

  

  维尔弗里德两颊酡红,拿起一个空酒瓶说:“嘿,和女演员呆久了,我觉得我可以当个男演员。”

  

  “怎么说?”我眉飞色舞地应答。

  

  “比如说呢,嘿,尤露希安!”他突然站起来,披肩的长发一甩,俨然入了戏。我知道他在演维蕾娜杀死鲍尔的那一幕,我装模作样地向后倒下,假装自己是个被男人制服的女人。

  

  “维蕾娜,打,打晕他就好,别冲动。”我捏着嗓子说。

  

  “尤露希安,你别害怕,我这就来救你。”他拿着酒瓶子靠近,走到我面前时,脸色突然变得阴狠,“尤露希安,既然都这样了,不如就杀了他吧!我已经受够了!”

  

  “别,别,维蕾娜,杀人可是犯法的!”我大叫。

 

  “可是我已经受够了!我受够了他的暴力!今天不是他死,难道要让你死吗!我一天也受不了他了!”

  

  维尔弗里德演得惟妙惟肖,他本身就长得挺阴柔,又爱打扮,留长发,这样一来,还真有女凶手的味道。只见他两手高举酒瓶,朝着我前方的虚空重重地打下去,好像打碎了一个不存在的头盖骨的左侧。

  

  他因为惯性倒在我身上,酒瓶在地上摔碎了。然后我们抱在一起哈哈大笑。

  

  “太逗了,施魏因,”他喊着我的姓,我姓施魏因施泰格,但是“施魏因”是猪的意思,就像“鲍尔”是农民的意思一样,他特别爱拿这个打趣我,“太逗了,哈哈哈,和演舞台剧似的!你说她真的会这么讲吗?这会不会太不符合她的人设啦!”

  

  我把他扶起来,清扫好碎片,然后又开了好多瓶酒。我们两个喝得酩酊大醉,快活的气氛在房间里发酵。

  

  

End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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